卢布的皮夹(4)
【作者】网站采编
【关键词】
【摘要】卢波是我们的老大哥,他背后大家一律喊他卢布。他是唯一有权坐上工棚里那张露馅的红皮革椅子的人,因为他是工长,破红椅子是他的待遇。于是,红皮
卢波是我们的老大哥,他背后大家一律喊他卢布。他是唯一有权坐上工棚里那张露馅的红皮革椅子的人,因为他是工长,破红椅子是他的待遇。于是,红皮革成了他的威权和背景,他经常坐在椅子上,给青工们讲他如何在半月之内把读师大的姑娘盘在脚下,和足球一样,带到床上,“直接破门。”然后狂笑,擦擦嘴角,再补充两声“嘿嘿”。卢布有没有这本事,说不清楚,大家就知道,他没什么工作能力,他是连车床卡盘都拆不下来的维修工长,实际的顶梁柱是老许,老许是个干巴猴。老许是维修工段唯一敢当面呼叫卢波卢布的人,因为他可以凭技术撂翻,卢布深明大义,对老许另眼相待,一来是年龄相仿,二来是他技不如人,三个是笼络人心,他要求青工们多向老许学技术。然后,一有什么故障,就派老许带着青工去处理,他只配合,或者背抄着手,在附近转来转去,如果车间主任过来探看,他就蹲下来抓起一块油棉纱,装成身先士卒,拿着扳手紧几下螺丝。更多的时候,车间主任在办公室里算计工人,他就冒充领导,指指点点,负责现场监督。由于卢布考虑到副工长也拿奖金系数,所以坚持维修工段不设副手。这样一来,老许除了干活,在工段里就连个名分都没有。老许只好说他不在乎,像卢布那样占着茅坑不拉屎,而且还是托关系,让他老婆的单位领导替他使劲儿。大伙的理解,他老婆的单位领导替他使劲儿,就是替他给车间这边的头头打招呼,总之,这年头,有这么一个人,就能顶大事。时间一久,大家就认可,卢布这也算有本事,没有靠山,想这么连年鬼混,在车间里恐怕连一天都站不住脚。卢布的历史,车间人都知道了,但卢布还是要讲,边讲边用眼角余光瞟在场的女工……维修工段的女工比较少,也比较老,这几个不吃亏女工,从头到脚都透着尖酸的气味。可卢布干吗一眼一眼瞟她们,眼神还那么黏糊。估计卢布对他们也没什么想法,那年过三八,车间给女工放半天假,他趁那几个女人不在,公开评头论足,邪恶地告诉大伙,这些老帮菜,底下流出来的都是姜汁儿。大伙听罢,眼都花了,卢布说得太具体了,而太具体了就太恶心了,大伙都往地下啐了一口,然后才笑。老许逮住话头,阴阴地问:“卢布,你不会是尝过谁的吧?”老许这一问,问题更具体了:老姜?老柴?斑马?恶心呀天呀,左猜右猜,不外乎她们三个。卢布愣了一下,然后笑而不答,他的那个笑,淫淫地,故意不置可否,故意高深莫测,故意含着姜汁儿,恶心大家。根据卢布的表情和话里流露出来的东西,大伙心里认定是老姜,以后就注意卢布和老姜,在卢布给人讲风流史的时候,悄悄观察老姜的反应,老姜的丈夫是一个部队转业的物业经理,她当过多年的旷妇,割过子宫肌瘤,会不会在那些年,在那些十五的月亮照在边关的时候,把卢布当作不时之需?有人想找到蛛丝马迹,老许则说决不可能。老许问题问得深入,看事看得透彻,他说兔子不吃窝边草,何况,俩人就他妈在一个窝里头。老许指的是脏污的工棚。老许接着说,中国人历来的讲究是远嫖近赌,卢布再傻也不会真那么干。有个技校毕业生叽叽歪歪地讨教,那他干么说是姜汁儿?老许失笑,这孩子,他说啥你就信啥?他要说马尿,那你说就是斑马了?老许把技校生引入迷津,最后才深入浅出:“卢布是南方人,他那姜汁儿打比,那是他爱好的口味。”按照老许的分析,再看老姜,平时正眼都不搭卢布,卢布说他的风话,她气定神闲织着毛活,鄙夷不屑地嗔责卢布:“讲你娘有一千遍了,没得一些咸湿。”真的看不出老姜受到了邪言的入侵,大伙不好意思龌龊地推想,老姜会分泌姜汁儿。除了老许,卢波不容许本工段的伙计喊他“卢布”,但喊“工长”可以。李晓跟着老柴实习时,老柴告他:“卢波心里蝎着呢,他不容许手下冒犯。”李晓是西交大毕业的,他进了工棚的第二三天,就听说了卢波的风流史,卢波自个儿讲的。看来柴师傅所言不虚:半月以内把球带进门里,证明他的家伙和心都是黑的。不过听说那师大姑娘成了他现在的老婆,李晓就不以为然,这不算本事,很可能是老婆故意漏球呢,如果这样,更加可疑。卢布连着让李晓给他跑腿买早点,有一次,一早上跑了两趟,第二趟买来,卢布拎着出了工棚,送到机钳工段的一个青年女工手里。那个女工一脑门粉刺,看见李晓跟过去,把卢布推拒不要的一块钱直接给到李晓手里。卢布这才看见李晓在他后边,而李晓也看见卢布脸上那种愚蠢的慌乱,和故作镇定的愚蠢。他没有听卢布解释,拿了钱,扭头离开。李晓读过书,读过书的人更容易对人产生极度厌恶的情绪,这件事情究竟怎么刺激到李晓,李晓没给任何人说起。大伙事事让着卢布,也让李晓觉得郁闷和可气。有一天,他来早了,坐在那个红皮革椅子上看书,卢布和那个满脑门粉刺女钳工说笑着进门,卢布进门就让李晓去买早点,李晓抬头问给谁。卢布给女工这边是笑脸,掉过来就是一张霸道的黑脸,蛮横地说,让你去你就去,问那么多干啥?李晓说不去,然后低头继续看书。卢布的脸马上放下来,满脑门粉刺的女钳工赶紧说算了算了,我自己去。粉刺走了,卢布没走,他盯着李晓,李晓抬头朝他一笑,丝毫没有承让之意。其他人陆续到了,看着李晓挑战卢布,都不言语。只有老柴担心卢布上来脾气,打这个孩子。卢布没有动粗,他也动了脑子,出门转了五六分钟,又转回来,客客气气地给他派活儿:“带上锤子錾子,跟叉车司机去设备库拉五百米钢丝绳。”李晓那天也是成心造反,他不会干活儿,但更会动脑子(三年后他转回这个车间担任主任,第一件事情就是撵走卢布)。李晓问卢布我跟谁去。卢布说你自己去,跟上司机。李晓说这也不对,我在维修工段实习,为啥要干准备工段的工作?卢布终于扔开他的调虎离山计,厉声说我让你去你就得去?然后指着椅子说,让鸡巴开。李晓顾左右而大笑,说:“你是不是想坐这个破椅,才让我跑腿买饭、去干脏活儿?”钢丝绳上的黄油很厚,钢丝绳又那么不屈不挠,怎么干都要弄一身黄油。卢布见李晓说破原委,脸上实在挂不住了,只好狠声说是要咋的?李晓往坦然里坐了坐,说:“看来我得告诉你,卢师傅,你是工长,不是土皇帝。我再告诉你,第一我不去,第二我不让。说完真的一动不动,坐视卢布的反应。平时卢布才那样坐着给人布置营生,轮到他站在当地,他都快不会做人了。他恼羞成怒,比画起来,要动手,老许等人赶紧两边挡住。老柴生气地说李晓:“你非得坐他那破椅子啊。”李晓站起来,说:“你想打架,我劝你最好不要动手。下了班,咱们到球场马路都行,随便你挑,我奉陪。”李晓说出这几句有爆发力的话时,大伙才发现这孩子肩膊上鼓鼓的肌肉。李晓抬脚狠跺椅子,靠背上的皮革面应声豁开一个大口子,李晓接着说,至于这把破椅,就不应该摆在这里。卢布已经被人挡在门外,眼见李晓发威毁坏他的专座,他跳着脚骂道:“小B崽子,你看我到主任那里告你破坏公共财物。”李晓笑道:“你应该去告厂长,问问他该不该给你留这个公共财物。”卢布后来没有约战李晓,上年纪、有家口,都不能再打光棍儿架。再一个是,李晓在大学校队踢前锋,后来在厂队里踢,是个生猛的家伙,卢布看过李晓踢球,觉得免战是老年人智慧圆熟的表现。李晓在维修工段实习了不到三个月,调到另外的车间实习,卢布的威胁就随之解除。有一天,大伙聊天说起李晓,老许预言李晓说话占理,很有前途。卢布倚在红椅子上哼哼冷笑:“这辈子他别想,主任给他填实习鉴定时,征求过我的意见。”卢布还是老样子,胡说八道,只要是看见青工钦佩、女工羞涩,他就特别满足,表情十分幸福。老许家里有地方,平时打牌多在老许家,老许儿子学习好,老许媳妇请了长假,在咸市高中旁边租了房子,给儿子做吃。节假日老许媳妇孩子回来,大伙就移师到老柴家,老柴两口子轮流上桌,可以打通宵,其乐融融。大伙都不去卢布家玩,不少人觉得卢布老婆是知识分子,知识分子,没一点意思,大伙怕上门去招人家不待见,维修工段在车间里头算机动部队,经常替车间工会干一些公益性的活计,谁搬家要抬冰箱、谁住院要抬病人、谁生孩子要抬担架、谁结婚抬嫁妆、谁家老人没了抬棺材,等等,都是维修工段出力。出完苦力,剩下少半天或多半天,车间默许他们不回单位,自由支配。自由支配,后生们去捅台球,老些儿的就凑一桌。有次埋死人,中午吃了酒,得到半天调休机会,卢布那天豪情大发,说下午的牌局安在他家,饭后,大伙轰到卢布家搓麻,不少人第一次来,牌桌安在门厅,卫生间的尿臊味很大,老许说这他妈怎么调风都是把把臭牌,他要求把桌子挪进外间,卢布不动,推说这里喝水方便。刚打了四五圈,卢布的女人突然中途折回。那天除了坐着打的还有几个跟来围观的,卢布的女人到底啥样,有几个人对不上号。真是看景不如听景了,那个女人长得那个别扭,既没卢布说的盘儿,也没卢布说的条儿,更没卢布说的那样——值得男人用脚尖不离左右地去盘带半个月。老许看见卢布的女人嘴唇黢黑,人中上有显著的青红丝,还有一双阴郁尖刻的眼神。大伙停牌,站起来,都准备喊嫂子呢。卢布的女人就用这眼风扫视大伙,扬长进了里屋,然后,当着那么多人在里头喝道:“卢布进来。”不会吧,当大伙的面叫老头外号?大家面面相觑。侧耳听见里屋里,女人话音很低,很硬。好像在下达命令。大概就几分钟,卢布的女人就出来了,路过牌桌,还是那么生硬,谁都不瞅,作为知识分子,一点没有礼貌,砰一声带上门,走了。卢布随后出来,脸上讪讪的。大伙站在原地,一脸晦气。“收拾了吧,还等啥。”老许招呼大家,于是稀里哗啦,草草收场。“不好意思”,卢布解释,“没想她上着班还要返回……”大伙算是明白卢布的把势了,敢情这自封的情魔卢布,根本不坚挺。这狗日的怕老婆。但没人替卢布分析,他怎么就不想老婆上半截班回来干啥。再一个,大伙都被卢布的女人伤了,什么鸡巴女知识分子,就是一个毒妇人。老许甚至当面说卢布:“换成我老婆,两耳光上去,当场把她劈倒。”卢布一边嘿嘿直笑,他心虚。然后大伙突然明白了卢布在车间里的吹嘘和表现。老婆敢发淫威,男人一定是阳痿。男人阳痿,才会吹嘘。卢布后来还吹,见证过那个牌局的人,就眯缝了眼睛假装瞌睡,心想你鸡巴都疲软成啥了,还吹,还一股劲儿地在那儿瞎吹个屁。泄气往往意味着泄密,卢布坐在那张破绽百出的红皮革椅上,继续告人他那不可告人的秘密,他一脚就捅进老婆的门去。不祥的阴郁,酝酿随之而来的风雨。大概过了两三个月,某日中午,提前上班的老许,看见工棚房门开启,开始他以为进了贼,进门却看见卢布大醉,吐了满地,胡茬和脖领、裤脚和鞋子,沾着韭菜、豆芽、嚼断的凉皮,五颜六色。千疮百孔的红皮革椅上,苦脸的卢布四仰八叉,哼哼唧唧。老许问他和谁喝的?把人灌醉扶到这里?这他妈要出下问题。结果,老许没问出来,后来大伙都到了,都问,谁也问不出来不久听说,只是听说,那天上午,卢布半截回家,撞上老婆和她们的书记正在床上打滚,那个书记替他使过不少劲儿,他才当了工长。后来,老许悄悄耍笑,那皮夹本来是放卢布的,突然间塞满大把的人民币……大伙大笑,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,只是总结出,决不能像卢布那样自我吹嘘,决不能像卢布那样,上了半截班儿就随便跑回家去。卢布的那场醉,醉了有一年多,他每天踉踉跄跄,一上班就偎进那张红皮革椅子里,他不想离开原班人马,他给人讲他和他女人那些不堪入耳的细节,和更细更恶心的细节,估计他认为趁着酒醉,就可以发泄和报复,恶心旁人,恶心自己。直到李晓回到车间担任主任,第一件事情,就是给卢布换了一个单位。卢布闹过一会,醉眼迷蒙,骈指如戟,浑身发抖,舌根僵硬地指责李晓“你公报私仇。”李晓旁顾左右的书记和副手,笑道你们看看这人这样子,你们说怎么用?卢布保持姿势,李晓让他坐下,说你能听清我的话不?卢布说清楚得狠,你公报私仇。李晓说,看来我还得开导你一次,心胸决定眼界,我和你没私仇,有的话就留下你,慢慢整你了。你说是不是这个理?卢布翻了翻眼皮,说你不就公报私仇。李晓站起来说,这人没治了。卢布走后,新工长老许扯着那把臭烘烘的破红椅子扔出去,李晓让他从会议室搬来八把折叠椅,大伙不分彼此,没人在意谁坐了谁的。就像苏联解体,红场上永远降下了红旗,卢布贬值了。老姜和卢布住前后楼,不时带回卢布的消息。开始说卢布离了,老许唏嘘:“卢布这下,真的没了皮夹。”过了一年,老姜说卢布又复了,老许恨铁不成钢地说:“好马不吃回头草,肯定卢布,他离不开那张破皮。”后来的后来,老姜又说卢布退了,被李厂长的新政策一刀切了,老许明知故问:“一刀切了?切了他啥了?”老姜早嫌老许小人得势,越来越二,就狠狠地说:“切了他的你。”
文章来源:《中国皮革》 网址: http://www.zgpgzz.cn/qikandaodu/2021/0208/340.html